陈元十暗道来了来了,人的名树的影,这杨素顶着财神爷的名头,果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。
他擦着额头的汗,咬了咬牙,谨慎地开口了:“杨大人,有些话草民敢说,只怕您不敢听。”
杨素总觉得这话听起来那么熟悉,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对光熹说过类似的话,他微微一笑:“您既然肯把话说透,那本官自然是愿意听的,您且说说吧。”
“有大人这一席话,草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。”陈元十吸了口气,“人人都说我们这些商人不事生产,一倒手就能谋取暴力,却不知我们的作用。”
这么说着他指了指运河的水:“杨大人,您看这运河为何如此有活力?是因为始终有船只在上面行驶,虽然水量没有一点儿增加,但却激发了其活力,若没有这些船只,运河不过一潭死水罢了。”
杨素听他论调觉得有趣,暗道这陈元十果然有些门道,竟然看得如此长远,能想到商品经济和商业活动对实际生产的促进作用。
他有意为难下这位南都首富,便开口说道:“交易是如何产生的?是分工。没有专业化分工,就没有交易。咱们大华百姓绝大多数都是男耕女织,自己生产,自己使用…”
“所以您想说商人的作用也就不显眼。”陈元十接过了话头,“但是这样真的正确吗?现在连收税主要都是实物税,或者徭役兵役,只取比较优势的商品,例如布匹、茶叶…”
杨树摇了摇头,打断了他:“这点您不必担心,叶师的《清丈土地条例》在全国推行结束后,除了少数食物,以后的税收一概折色。”
陈元十微微一怔,这才知道叶一清的厉害,但他只能隐约有些感觉,却不能明确说出这样做对商业的好处,便头痛地皱起了眉头。
主要问题还是出在大华对“货币”二字的概念不强,除开少数发达的地区,货币化程度很低的市场只能停留在以物易物的初级交易阶段,所以百姓对于非生活必需品的购买力也就有所下降了。
杨素见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,也不为难他非要打破历史局限性,便抛出另一个话题:“撇开税负制度不提,本官想了解一下税赋的来源和增加税赋的方法,先生对于这个问题,心中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吧。”
陈元十思忖片刻,望着杨素清正的脸庞,最终还是决定说出压抑在心中已久的话:“杨大人,沿海府县地窄人多,无田可耕者何其多也,江南税负又高得惊人,不下海求食,还能去哪寻出路呢?”
“奈何海禁之严,百姓无以得食。”杨素点了点头,“您说的话我明白,也不是没有有理想有抱负的前人尝试过,但是反弹太大了。”
只要稍作试探,众官员反对的奏折便会如雪片般份至沓来,飞至皇上案头,有这么大的阻力,就算是叶一清和李正成了一条心,恐怕也难开海禁。
陈元十瞧了一眼远处的灯火,压低声音:“杨大人,可知这其中原因?”
杨素微微一怔:“人人都说‘湖广熟,天下足’,难道除了防止粮食产量下降以外,还有什么别的更深层次的原因。”
“杨大人,您一定想不到很多海盗、走私船商的背后,有世家大族的身影吧?”陈元十叹了口气,“这大族可不是指的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纯粹的商人…”
说完这句话,他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天,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…
杨素这才明白,原来开海禁便是鼓励民间商人与那些官员家族争夺利益,而南方偏偏是叶一清的大本营,是杨素的坚实的后援,万万不能轻易得罪。
若是别人的蛋糕,他动动脑筋,说砸也就给砸了,但现在蛋糕师成了自己身后的利益集团,他可就不敢乱说话了。
“终究是航海技术不发达呀…若是可以日行千里,我大华的明月能照到这世上所有的地方,谁也不能吃得下这么大的利益吧。”杨素轻轻紧皱着眉头,无奈地叹息一声。
陈元十自然听不出他的话里指的是欧洲、非洲甚至是美洲,但还是下意识地点点头:“确实,现在通商不过是东瀛、吕宋等地,若是能航行地再快再远,世家大族也吞不下这巨大的市场。”
杨素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远在京城的林克和塔沃尼两位西洋教士,开始思忖回去之后怎么从他们那里掏一点儿造船技术出来。
忽然他灵光一闪,心思就动到了万国博览会上面:“他们虽是教士,但终究有国籍,有民族自豪感。给他们弄个展馆,让他们展示最先进的科学技术…火药,机械,精密加工在等着我们大华的能工巧匠们发扬光大呢!”
他愈想愈兴奋,对着船上的木檐子狠狠捶了一拳,却没想到这一拳下去,竟然地动山摇,整个巨舫都摇晃起来。
他迅速匍匐在地,顺便把陈元十也拉倒,然后看着自己的右手百思不得其解,难道自己变成了超人不成?
正在他幻想的当口,稳稳站着的于铖大叫一声:“保护钦差大人,有人用船只冲撞…咦,何人能在夜晚于运河上行船呀?”
船老大也露出一个苦笑不得的表情:“谁知道呢,就是因为考虑到夜晚的情况,咱们这才闭着眼加速往前冲,结果就撞上了人家。”
好嘛,原来是咱们钦差的巨舫做了肇事者。
杨素尴尬地拍打了下身上灰尘,发现别人都站得稳稳当当,脸微微一红,没敢看被他拉倒在地上的陈元十:“老于,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。”
他话音刚落,就听下面被撞了个大洞的双桅杆帆船上传来一声娇叫:“钦差大臣?可是杨素杨大人的船?”
杨素觉得这声音有点儿耳熟,便探头去看,谁知陈元十比他更快:“玉莹侄女?你不是应该在京城宝大福总号吗?”
本章已完 m.3qdu.com